“妖族人的生死存亡，與我有何幹系？”宣於槡反問她，好像絲毫沒有考慮到燿光所說的更深層的涵義。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沒有懂，還是在裝不懂。

燿光本來不想說得太明白，可是宣於槡總是在跟她玩捉迷藏，根本就不正視這個問題。她微微皺眉，還想跟他說的再露骨些，卻被他制止了。

“燿光，你不用這樣的，我對你的真心，想必你現在也懂了，無論我過去有什麽理想或是很宏偉的憧憬，你現在都可以忽略它。我既然已經選擇跟你在一起，去看看外面的山河，就意味著我願意為了你而放棄曾經擁有的一切。你不必再試探我，因為我心意已決。”宣於槡看著她的眼睛，又說，“所以你無需心存愧意，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，並且樂在其中。我這麽說，你懂了嗎？”

原來宣於槡並不是沒有聽懂，而是他懂得並且願意為她奮不顧身。燿光心中酸澀，微微頷首，小聲嘟囔著：“你願意為我如此，我心裏很高興。就是因為過意不去，才會一直對你嘮叨這些。”

宣於槡攬著燿光的肩膀，說：“你現在明白了吧，以後盡量不要再說此事了。”

燿光低聲應了一句，抱緊了他。

花默和泫夢找到了門口的侍衛，再三請求他們帶自己去見赫連崢，侍衛知道赫連崢向來不喜歡被打擾，便只能一次次的回絕他們的要求。

花默卻說：“這件事情很重要，事關我們鮫人族的最終存亡，難道你們要眼睜睜的看著我族走向不可逆的覆滅嗎？”

侍衛們雖然聽得很清楚，卻並沒有將此放在心裏，依舊筆直的守在大門口，並未因此動容。

泫夢扯了一下花默的袖口，花默轉過頭的時候，驟然對上了泫夢的眼睛，他們二人雖然並未說出一個字，卻完全讀懂了瞳孔中的涵義。

花默點了點頭，再次側過頭望向守在門口的侍衛，侍衛們對上花默的眼睛時，只覺腦中一空，感覺一片眩暈，腳下忽然失重，待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墜入了一片深海，而此時的妖之力似乎也完全失效了，根本就使不出來，雙腿發軟，渾身無力，像是中毒一般在水中浮浮沈沈。

泫夢和花默在侍衛們失去知覺後迅速穿過的大門，踏入了一片幽深的竹海。這片竹海與外界的不同，呈現出一片暗紫，月色皎潔，從竹子間的縫隙中穿透到地面，灑下了一片斑駁，讓他們二人眼花繚亂，差點就晃了眼睛。

泫夢從深處的兩根紙條上扯下一片葉子，喃喃道：“這個葉子，竟然是紫色的，而且脈絡也與普通的竹子不同。”

泫夢松了手，卻看見自己手指頭上殘留著幾許幽紫，逐漸順著他的指紋向四周延展，集中到掌心的時候，突然間就消融了。

“不知道是什麽東西，最好還是不要亂碰。”花默擔心這種葉子上會有毒素，讓泫夢趕緊放手了。

“沒事的，這神霄天島上總不能什麽都有毒吧，赫連崢不會這麽恐怖的，連九霄殿中都種著毒樹。”泫夢自顧自地在心裏猜測著。

他們又繼續朝前走，穿過這片怪異的叢林，看見前方飄來煙霧裊裊，白霧之中有一座紅木撘制出來的小屋逐漸在眼中越發清晰。小屋外面圍著一圈柵欄，屋檐的四個角上分別掛著黑色的鈴鐺，下面垂著幾股穗子，微風拂過，穗子左右擺動，寒風中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響。

奇怪的是，這個小木屋竟然是懸掛在樹枝上，樹枝長得格外粗壯，分枝就相當於普通樹木的主幹了。小屋看上去雖然不大，可是卻很結實。受盡多年的風吹日曬，仍舊沒有絲毫腐朽的趨勢。

“泫夢，樹枝上面有人。”花默用手指向上指了個大概位置，泫夢放眼望去，果然看見木屋的後面忽閃著一個人的衣袍，在風中不停的上下搖曳。

泫夢跟花默從木屋的最左側繞過去，背後那個人的身影逐漸清晰起來。

他俊美冷厲的側臉慢慢從樹枝後浮現，高大挺拔的身材比起粗壯筆直的樹幹並無半點遜色。一襲長袍如同從高處墜落下來的瀑布，沒有任何的皺褶，散發出灰褐色的暗光。像是站在高處俯視眾生的神靈，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舉動，環繞在他四周的寒意卻不停的向外擴散。

“原來赫連崢在這裏，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找到了他，看來我們可以少費點心思了。”泫夢小聲說道，花默原本想要應和一聲，卻聽見高處的樹枝上傳來一個聲音，音調悠長，像是從雨後的山谷中散發出來的鷹鳴，“你們是為了鮫人族的公主覆生而來？”

“你都知道了？”花默和泫夢聽見他的問題後都被嚇了一跳，殊不知這個赫連崢神通廣大，已經什麽都猜到了。

泫夢說：“這只是其中之一，還有其他的事情。”

花默仰起頭望著他的側臉，說：“我是花默，謝謝你救了我，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沒有問題了。”

“不用謝我，本就是我族人對你無禮在先。”赫連崢說完，突然從樹後扔下一個小瓶子，說，“還有一個人也中了毒，雖然毒素不多，可時間久了也會積聚在體內，為避免造成隱患，還是先服用解藥吧。”

花默並不知道赫連崢說的是宥司，在他中毒昏迷的時候，發生的所有事情他幾乎都沒有印象。

泫夢卻轉過頭來對花默說：“我看見宥司手上的紅點了，好像也中了瘤毒草液。她是半妖半鮫人，而此毒只對鮫人有效。”

“她也中毒了？”花默心中詫異，卻不知道宥司是何時中的毒。他轉身想走，卻被泫夢拉住，花默聽見他說，“怎麽這就要走了，你難道不希望妘焰覆活？”

一說到妘焰的名字，花默邁出去的腳止住了，他一臉愁容，進退兩難，擡起頭問赫連崢，說，“妘焰真的可以覆活嗎，你有辦法對不對？”

他話音落罷，兩粒湛藍色的鮫珠瞬間出現在泫夢的手掌中，像是將天地間所有的深海與天空都融入在了其中。

赫連崢現在樹梢高處，遠遠便看見了散發著幽藍之色的珠子，珠內光影流動，蘊藏著難以言說的秘密。

“在我們鮫人族中，一直流傳著一個典故，就是鮫人死後的魂靈會依附在鮫珠之中，如果運用恰當的方法，終究能夠再次進入輪回，得到重生。”花默朝赫連崢的方向舉起鮫珠，問他，“你知道要用什麽方法嗎？”

“可笑，你們鮫人族的傳說，不應該是本族人最清楚嗎，現在怎麽還要來問我這個外族人如何覆生？”赫連崢的表情帶著鄙夷，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客套。

泫夢說：“方才我們沒有主動提出此事，你卻事先說出口，難道不是想幫我們？”

赫連崢雙腳用力一跳，穩穩落到了地面，緩緩踱步走到花默和泫夢的身前，他身材格外的高大，即便擁有了雙腿的泫夢和花默看上去修長挺立，可跟赫連崢站在一起後，卻瞬間矮了半個頭，顯得氣勢不足。

他說：“可以啊，不過你們知道的，我赫連崢向來不做沒有利息的買賣，你應該知道我要說些什麽了吧。”

花默本來還以為他有了好意，剛覺得奇怪，誰知道赫連崢竟然會如此狡詐，借機想從他們身上撈些好處。他側過頭跟泫夢對視了一眼，內心捉摸不定，根本不知道下一步應該如何進行下去。

泫夢拉著花默背過身去，湊在他耳邊小聲說：“要不我們先商量商量，套套他的話，看看他究竟想幹什麽？”

“無非就是索取好處，還能幹什麽，反正不是什麽什麽好事。”花默心中憤懣，對赫連崢的小人行徑感到極其的不悅，可偏偏又找不到什麽辦法去制止他。

“或者我們問問他想要什麽，若他想要的好處對我們而言無關緊要，那麽不妨先答應下來。”泫夢提議道。

花默看著泫夢，覺得他對覆活妘焰的渴望遠比自己想的要大的多。其實他早就想過了，即便妘焰覆活，也不一定還是鮫人，很可能是其他的種族，巫族也好，妖族也罷，同族的機會十分渺茫，而那個時候她應該也喪失了前世的記憶。就算找到了重生後的她，又應該如何向她開口呢。

是直接告訴她在上一世其實是鮫人族的公主，意外死亡後，遇到了合適的機會又重生了，還是隨便胡編亂造一個說法，讓她接受自己重生後的使命呢？

花默不知道，也沒有勇氣去抵抗這種順應命運的安排。

泫夢一直看著他，等待他的回應。花默遲疑了很久，最終嘆了一口氣，說：“或許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這些都是我們必須要經歷的過程。”

“那你的意思是，答應他的條件，對嗎？”泫夢向他再次確認。

花默應道：“嗯，他想要什麽，倘若是在我們的接受範圍內，就答應他。”

泫夢見他終於松口，當下決定要跟赫連崢談條件，便轉過身去，看著赫連崢幽綠色的眼睛說道：“好，你想要什麽，只要我們的妘焰公主真的覆活了，你想從鮫人族得到什麽都好說。”

赫連崢見他們商量完畢，嘴角揚起一陣笑意，說：“條件我還沒有想好，不如等我想好了你們再來兌現，如何？”

“還沒有想好？”泫夢啞口無言，一臉震驚的看著他的臉。赫連崢雖然嘴角透著笑意，可是眼睛裏閃爍著的只有冷漠。泫夢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不該去相信他了，總覺得心裏懸得很，沒有底。

赫連崢見他不說話，便又問：“如何，敢不敢答應？”

“答應便答應，不過你也不怕我們說話不算話，跟你翻臉？”花默站到了泫夢的旁邊，同樣擡起頭看著赫連崢的眼睛。

這一次赫連崢的眼中總算也流露出了一絲笑意，他說：“這個不用你們操心，我當然有辦法讓你們無法變卦。”

“怎麽，難道還要簽字畫押？”花默本來只是隨口一說，像是在開玩笑，卻沒想到赫連崢竟然是跟他們說真的，花默的心裏又有些不舒服了，既然他們商量決定之後終於同意跟他達成交易，卻沒想到到頭來赫連崢竟然是從心底裏不相信他們的。

赫連崢將雙手懸於半空，掌心上方慢悠悠的升起一團氣流，不停的在空氣裏攪動著，化為了若有若無的游絲，用眼睛便可以看的十分清楚。泫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赫連崢的方向，只見他的手指下慢慢出現了一本小書，只有成人的手掌心那麽大，呈現出金色的光芒，在白色游絲之中忽隱忽現，不停的打開和關閉。

赫連崢輕輕揮動手臂，那本金色小書迅速的飛到了他們兩個人的身前，赫連崢說：“打開它，在上面簽上姓名，再交還給我便可。”

“這裏沒有筆，你讓我們用什麽寫名字？”泫夢打開金色小書，從頭翻到尾，一片空白，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寫字的東西。

赫連崢搖了搖頭，說：“不用筆，只管用手指在上面寫就行了，名字會很清楚的刻在裏面，雖然你們的肉眼根本看不見。這本小書是有記憶的，就算以後你們都忘了這件事情，它卻還是能記得。所以，以後你們想賴都賴不掉。”

“哼，堂堂妖族之王，還不是也熱衷於玩這種人心游戲。”花默一臉不屑的說道。

赫連崢沒有說話，嘴角的笑意卻在慢慢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眼中越發可怕的寒意。泫夢皺著眉，從赫連崢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的壓抑感，讓他不得不快速打開了金色小書，用手指頭在上面畫上了自己的姓名。花默見泫夢寫了，便也伸出手指在空白的頁面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。手指頭才剛剛從紙上離開，金色小書便自行合上，迅速飛回了赫連崢的掌心。

赫連崢將金色小書翻開，似乎是在檢查他們寫的名字，看見無誤之後，便放心的再次關上，收回了方才的那片白色游絲之中。

“這樣可以了吧，那現在覆活妘焰公主的事情，是不是可以開始了？”花默問他。

他的聲音才剛剛落下，便又聽見赫連崢大聲沖他們笑了起來，聲音與方才的空谷鷹鳴完全不一樣，渾厚有力的像是猛獸在咆哮。他幽綠色的瞳孔似乎在空氣中回旋了兩下，然後逐漸暗淡了下去，面上的冷峻讓任何人都不敢靠近。

赫連崢笑完，慢悠悠的說道：“你們真的是傻啊，其實你們的妘焰公主在死後的第七天就已經進入了下一道的輪回，現在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裏呢！”

“什麽？她已經重生了？”泫夢覺得不可思議，完全沒有想到妘焰早已經渡過劫難，重生為人了，便又說，“這不可能，就算她的魂靈在死後真的依附在鮫珠之中，可是我們並沒有人采取任何措施去救她，這個覆活又是從何說起呢？”

“誰說一定要有人幫助她覆活，她才能進入新的輪回？若是這麽說來，你我的出生就都是被人提前安排好的了？”赫連崢將黑色衣袍向後撩動，俊美的容顏宛若來自神界。

赫連崢的話讓他們啞口無言，他們也開始產生疑惑，懷疑鮫人族的傳說究竟是真還是假，亦或是半真半假。如果妘焰真的重生了，那麽傳說便是真的，可如果是真的，為什麽她的覆活並沒有通過鮫珠呢？

花默和泫夢互相對視了一眼，總覺得這件事情說不通。於是泫夢便問，“既然你知道她覆活了，是不是意味著你其實也知道她在哪裏？”

“這個嘛，你們一定要我說明嗎？”赫連崢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，讓花默和泫夢捉摸不透。

花默說：“我們已經寫了自己的名字了，你不會是到了這一步想反悔了吧？”

赫連崢輕笑著搖了搖頭，只說：“想知道的話就跟我來吧，我讓你們親自看一看她現在的模樣。”

泫夢說：“走吧，花默，去見一見。”

花默沈默不語，緊接著跟上了赫連崢的步伐。赫連崢帶著他們穿過紫色竹林，走了很遠的路，兩邊分散著四片田野，雖說是田野，地裏種植的卻不是谷物，而是幾大片叫不出口的紅色花海。

泫夢卻認出了這些花，小聲嘀咕著：“是彼岸花......”

其實泫夢從來就沒有見過彼岸花，他是鮫人，在遇見燿光之前，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白月河，也從來沒有見過陸地上的花卉，只是一直聽見老鮫人們說，陸地上長著許許多多好看的花，五顏六色，各式各樣，陸地比海洋美上許多，可是大部分都是他們鮫人所遙不可及的。

彼岸花之所以讓泫夢印象深刻，就是因為曾經有一只鮫人，因為想要親眼見一見傳說中的彼岸花，所以才會不顧生死擅自離開白月河，最終被太陽烤死在了黑靈山的岸邊。死狀淒慘，化為了幹屍，死後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，被其他鮫人談論起來的時候，也只能面帶可惜，感慨幾聲就過去了。

他們都說，彼岸花鮮紅的像是人的血液，泫夢以前並不能想象出那是什麽樣的紅，鮫人的血液都是綠色的，與其他種族的血不同。所以泫夢一看見這些花紅的勝過天邊的朝霞，心裏就已經肯定它們是彼岸花了。

赫連崢帶著他們進入了一個幽深的洞口，洞口沒有任何遮擋物，不停的往外冒著寒氣。泫夢和花默已經習慣了陰冷的氣候了，進去也沒有太大的反應。本來以為洞中隱藏著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，可當泫夢與花默到達洞內的時候，卻看見裏面空蕩蕩的，只在正中央立著一座大石頭，石頭平滑，沒有磕磕絆絆的東西，豎著立在洞的正中央。

赫連崢走到石頭旁邊，將手掌輕輕按在上方，在口中念叨了兩句，石頭便開始微微顫動，上面的塵土在一瞬間被抖落了下來，石頭的正中央忽然泛起了白光，白光越來越大，最後擴散成了一個規規矩矩的長方形。赫連崢松開手的剎那間，白光忽而化為了鏡面，鏡中倒影出來的卻不是他們三個人的臉，而是重現出了很久之外的地方的場景。

花默和泫夢再次被眼前的場景給驚住了，他們看見那白光中出現了一條窄河，水流湍急，形勢洶湧，上面慢悠悠的飄著一艘小船，有人試圖攔下船夫借道過河，卻被船夫給拒絕了。畫面忽然又轉向了另一側，那是一座用大理石搭建而成的奢華宮殿，上面刻著各式各樣的紋路圖案，鑲嵌著價值連城的寶石，雍容華貴，隱約能夠讓人產生難以言說的自卑感。

花默和泫夢聚精會神的盯著白光下不停流傳的畫面，白光忽而變得暗淡，皎月悄然從雲下出現，他們看見河流上湧現出了越來越多的船只，趁著夜色，穿上跳下來數不勝數的黑衣人群，他們手握長刀，一路上沒有停歇，直奔那座純白色宮殿而去。畫面沒有直接展現出來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情，卻聽見了廝殺聲以及各種哀嚎聲，最後隨著時間的流逝，歸於平靜。

赫連崢再次將手覆蓋在石頭上，卻見白光慢悠悠的消失了，最後石頭回歸了原本的樣子，再次被灰塵所覆蓋住了。

泫夢擡起頭，問赫連崢，說：“你的意思是，方才在這座宮殿中被屠殺的人之中，就有一個人是妘焰公主的轉世？”

“也就是說，妘焰公主是借屍還魂？”花默緊鎖眉頭，也沖著赫連崢詢問道。

赫連崢說：“我不能透露太多，但是你們只要知道，這座宮殿裏，就有你們想找的人。”

“可是這座宮殿究竟在哪裏，關於陸地上的事情，我們對此一無所知。”泫夢搖了搖頭，希望能夠從赫連崢的口中得到更多的提示。

赫連崢卻搖了搖頭，一臉為難：“不好意思，這個恐怕只能靠你們自己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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